如果把人工智能当成工具，用它来做作业显然是作弊；但是如果把人工智能视作一次革命合法炒股杠杆申请，它的出现可能会彻底颠覆人类对于学习这件事情的认知，作业变得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

　　ChatGPT之所以能够震撼世人，关键在于找到了Chat（聊天）这个突破点。城市之于我国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就如同Chat之于GPT

　　本报记者于量

　　“我们现在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和描述被过度简单化了。”没有太多寒暄与客套，甫一落座，王坚便直入主题。

　　以2022年末ChatGPT的横空出世为肇始，狂飙突进中的人工智能技术一再颠覆人类的认知。今时今日，几乎不会再有人怀疑又一场科技革命正山雨欲来。面对历史性的机遇，我们该怎样做？在人工智能的空前热潮下，依然需要科技工作者冷静的思考。

　　在杭州云栖小镇，记者采访了中国工程院院士、之江实验室主任、阿里云创始人王坚。身穿堪称个人招牌的格子衬衫，王坚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说话不疾不徐、语气和缓。每次完成一段论述，他总是习惯性地捎上一句“不知道我讲清楚了没有”。

　　聊到重要话题时，王坚的语调也会随之提高，并用右手食指指节叩击桌面。在采访过程中，让王坚一再敲响桌面的关键词是“焦虑”。

　　◆“120人”和“一个连”◆

　　算力，是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要素之一。目前，之江实验室正在推进建设一个拥有万卡以上规模，能够支撑人工智能大模型训练的高效能智能计算集群。作为之江实验室的新任“掌门人”，话题自然从这个智算集群展开。

　　在开始话题前，王坚却想要先和记者解释清楚“万卡”的概念。

　　所谓“万卡集群”，即是指由数万张GPU或其他AI加速芯片组成的算力集群。王坚直言，将“万卡算力”简单理解为“一万张卡算力的总和”太过望文生义，他举了个例子：“就像在军事上，我们把120名战士称作一个连，而不是把他们称作120个人。因为‘连’是一个建制，是战场上的一个作战单位。战场上，这个连打不过那个连，显然不是人数多寡的问题，而是涉及装备水平、训练水平、指挥水平的综合问题。”

　　同理，“万卡”也是这样一个“作战单位”。王坚表示，一个万卡级的智算集群要形成“战斗力”，绝不仅仅是购置一万枚芯片这么简单，而是要通过软硬件结合和架构设计，提升算力集群的效能，进而形成规模效应。

　　王坚曾把算力比作电能，把人工智能比作电动车。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的不断演进，对于算力的需求也将呈指数级增长。因此，夯实算力“底座”，建设大规模的智能计算集群就显得尤为重要。王坚认为，对于“万卡”概念的误读，正是当前国内人工智能领域将问题简单化的写照。而这种“简单化”的背后，则是某种焦虑。

　　从GPT4到GPT4o，从会画画的Midjourney到能做视频的Sora，短短几年时间，国际上处于领先水平的人工智能基础大模型不断迭代，基于大模型的应用也层出不穷。王坚表示，如此大背景下，面对国内外在人工智能领域切实存在的差距，焦虑情绪的产生情有可原。然而，行业内一旦出现由焦虑引发的“速胜”幻想乃至在实践层面上的动作走形，则应该高度警惕。

　　战胜焦虑，首先要把基础问题厘清。王坚告诉记者，之江实验室建设的万卡智算集群，首要任务是寻找基准：“目前‘万卡级’的算力已经成为训练大模型公认的门槛，但是‘万卡’到底是指多大的算力规模？作为一个国家级实验室，我们要做的就是摸清楚国际上‘万卡级’的基准在哪里、我们自己建设的‘万卡级’的基准又在哪里。两相对比，才能看到差距有多大。真正看清差距，才能有努力的方向。”

　　用王坚的话说，这是一项需要“斤斤计较”的任务，容不得半点敷衍，更不能急于求成：“我们总是想着用三句话说清楚一件事情。但是如果讲清楚这件事情需要说十句话，那么剩下的那七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的。该说十句的时候只说三句，反而是在浪费时间，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焦虑。”

　　◆“革命的工具”◆

　　“人工智能不是工具的革命，而是革命的工具。”或许是为了让记者跟上思路，王坚讲了个小故事。在参与某电视台的谈话节目时，主持人向现场观众提问，期待未来人工智能为自己做什么，一名小观众作答：希望人工智能给自己做作业。

　　童言无忌。小朋友的回答引来一片哄笑，王坚却觉得这是个值得思考的深刻问题：“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如果把人工智能当成工具，用它来做作业显然是作弊；但是如果把人工智能视作一次革命，它的出现可能会彻底颠覆人类对于学习这件事情的认知，作业变得压根没有存在的必要。”

　　各行各业应该如何迎接这场革命？又应该如何运用人工智能这个“革命的工具”？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人工智能+”行动被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在多个不同场合，王坚都曾提到，要警惕“人工智能+”概念的“庸俗化”。在王坚看来，这种“庸俗化”和“简单化”同源，都是由“焦虑”产生，其本质是急于求成、不求甚解。

　　“面对问题不思考、不进取，产业发展穿新鞋、走老路。对于‘人工智能+’的庸俗化理解，是非常危险的。”王坚又一次叩响了桌面。

　　王坚曾经撰文指出，“人工智能+”行动需要不同创新要素的有机融合，形成有效的产业创新机制。要坚持与全球高端创新要素对接，加快构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人才制度体系，始终瞄准科技创新变革，以开放科学的精神，实现人工智能在科学研究范式变革、产业创新效率提升中的革命性作用。要坚持以制造为根基的技术创新，对新能源、智能制造、新材料、生命科学、医药健康等相关目标进行梳理，定位一批对数字经济发展具有显著引领作用的方向，以“人工智能+”行动打造未来数字经济发展的引擎，让中国成为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主阵地。

　　王坚认为，“人工智能+”对推动我国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有着极其关键的引导作用。“人工智能+”的背后，是国家层面对于科技创新的巨大需求。因此，“人工智能+”绝不能被简单理解为“人工智能+应用场景”，更不应该成为搬弄概念的文字游戏：“‘人工智能+’不是一个筐，不能什么都往里面装。”

　　在谈及人工智能发展时，“应用场景丰富”时常被视作我国的一大优势。王坚指出，这一优势是切实存在的，但是能否被真正发挥出来，则取决于对场景认识的深度、对技术判断的准确性。因此，在谈论“人工智能+”时，首先应该思考并明确的是“人工智能+”对于各个行业的真正意义：需不需要用？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给行业带来质变？解答这些问题，需要对人工智能技术和行业本身有准确的判断。

　　“也就是说，关键在于‘怎么加’，而不是‘加什么’？”记者问。

　　“虽然这样的表述在我看来还是有些简单化，但的确可以这样理解。”王坚笑着说。

　　◆不怕路远，就怕迷路◆

　　1956年8月，在美国举行的达特茅斯会议上，“人工智能”的概念被首次提出。王坚叩着桌面，自问自答：“你知道当时这场会议开了多久吗？整整8个星期！”

　　事实上，这场持续了一整个夏天的会议并未取得太多共识，“人工智能”一词被创造出来，几乎是此次会议唯一的成果。对于这个几近天方夜谭的概念，在当时亦不乏批判之声。有人如此揶揄：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就像是爬上一棵树后，便宣称自己距离登月又近了一步。

　　王坚这样总结人工智能的发展历史：过去很长，历史很短。

　　若将达特茅斯会议举行的1956年视作“人工智能元年”，迄今已经半个多世纪。但是ChatGPT这道关键分水岭的出现，则是仅仅2年前的事情。因此，王坚将发展人工智能比作登山，唯有徐徐图之，断不可能一蹴而就：“路途遥远不可怕，前路崎岖也不可怕，但是在山里找不到方向、迷了路就很可怕了。有了方向，搞清楚自己与领先者的差距，也就不会焦虑了。”

　　2016年4月，王坚首次向浙江省杭州市提出了“城市大脑”的概念，成为“杭州城市大脑总架构师”。2020年初，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谋划建设国内首个跨省域“智慧大脑”时，王坚也曾出谋划策。在王坚看来，城市治理或许是我国发展人工智能的“方向”之一。

　　“我常说，ChatGPT之所以能够震撼世人，关键在于找到了Chat（聊天）这个突破点。城市之于我国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就如同Chat之于GPT。”王坚说。

　　王坚又提起了近在眼前的2024年巴黎奥运会：“这些年，我们发现全球各国申办奥运会的积极性越来越低了。这一方面当然涉及经济利益，但更重要的则是城市运转的效率正变得愈发低下，绝大部分城市无力承办如此大规模的赛事。”

　　王坚表示，随着人类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城市治理正日益成为全球需要共同面对的现实问题。不同于西方国家城市公共服务高度私有化所导致的城市治理一盘散沙，王坚认为我国在城市治理方面不仅有体制机制优势，也有可供发挥的巨大空间。以长三角地区为例，这里有大量规模可观的城市，同时还坐拥雄厚的科研能力与产业基础，是实践人工智能技术运用于城市治理的绝佳舞台。

　　王坚说：“城市的问题足够大，又具有普遍意义。如果把人工智能应用在这个问题上，并且有所突破，那么我们就能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站住脚。”

　　战胜焦虑，最有效的“解药”是实践。王坚告诉记者，目前之江实验室的万卡级智算集群的建设正在稳步推进，围绕“两个基准”的探索在不久的将来也即将得出结论。在实验室内部，这个智算集群被戏称为他们自己的“千万工程”：“我们要做的是创造实践的机会，是给一千个人创造在万卡级集群上跑大模型的机会。”

　　“亲口尝梨知酸甜。有了实践合法炒股杠杆申请，才有验证理论的可能。否则理论永远是悬浮的，所谓的科技创新也只会是苍白的。”王坚又一次叩了叩桌面。